洛無安渾身一顫，猛地擡頭直視椋朝，似乎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話。

她說什麽？讓他回去？

“你，你真的願意讓我跟著你？”洛無安甚至忘記了師徒禮節，只想確認椋朝所言是否屬實。

椋朝見他模樣異常，不稱她為師傅，微蹙了眉，不過想到他在外已久，總是受過了苦頭，便也不計較，點了點頭。

洛無安的眼睛瞬間亮起，即使在黑夜之中，仍舊閃過微光，若不是不能在椋朝面前失了分寸，他早會高聲吼出，大喊兩聲抒發意氣。

久別重逢，怎能不歡？

椋朝看他十分高興，心中也歡喜起來，畢竟是她收下的第一個徒弟，她總是有所掛念。如果泠沅知道她有了一個師兄，必定也會非常興奮。

念及此，椋朝想起山廟裏的人，問道：“順安，廟中發生了何事？”

洛無安快活得沒多久，忽聽得椋朝叫他，那是他許久未聽聞的熟悉的別號，也是師傅為他取的，過去椋朝便是一直這樣稱呼他。

可是再見面，這般喊他，卻是帶著一絲責問的口吻。

洛無安略感不快，只道：“那幾人不安分，我隨手教訓一下罷了。”

他瞥去視線，椋朝果然皺了眉，只需一眼，洛無安便能猜到師傅在想什麽，定是在責怪他不該這樣做。

“我曾說過，不可隨性造殺孽。”椋朝語氣變得嚴肅，“你忘了？”

洛無安垂下頭，低聲道：“我沒忘。”

椋朝感知到廟中靈力全失且有血味飄出，只能是臨仙門幾人都沒了性命，她的聲音不覺加重了幾分，道：“那他們呢？”

洛無安撇過頭，哼了一聲，也不解釋，道：“他們該死。”

椋朝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桀驁不馴的洛無安，竟將幾條人命輕飄飄一句帶過，毫無敬畏之心。她似乎不認識眼前的徒弟。

椋朝收回目光，嘆了一聲氣，沒再說什麽，轉身便要回去九澗鎮。

洛無安聽到椋朝似是對他失望的嘆息，察覺到她的動作，害怕她真的生了氣不再理他，連忙跨步攔在她身前，不敢看她，只是堵住她的路。

“你這是做什麽？”椋朝擡眼看他問道。

洛無安抿唇不語。

椋朝頭疼起來，怎麽她收的徒弟都如此任性？一個又一個，總是不讓她安心。

她繞過洛無安往前一步，洛無安便往後退去一步，只是不說話。

“你這樣擋路，我們何時能回到鎮上？再不走，天都亮了。”椋朝又道。

洛無安一怔，仿徨道：“我……們？”

“是啊，難不成你想像上回那般賭氣離開，一走便是三年？”

“師傅，你不趕我走？”

“我何時說趕你走了？”椋朝苦笑道。

洛無安壓住不斷想往上揚的嘴角，道：“沒有！沒有……”

天還未明，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，二人重新回到九澗鎮。街道上空無一人，靜謐閑適，只有天空上的點點星輝一路相隨。

椋朝和洛無安在街道上緩步而行，洛無安稍落後半步，無人打擾，仿佛世間只有他們兩人，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時刻。

洛無安想起過去和椋朝隱居山林的日子，也是這般模樣，若不是因為……他立即搖了頭，此時此刻，能與師傅同行，他已是心滿意足，如何還能妄想更多？

不遠處傳來兩聲啾鳴，打斷了洛無安的思緒，他眉頭微擰，有一絲煩躁。

今夜見到椋朝，讓他差些忘了其他事，此時聽見佯裝鳥叫的暗號聲，先前被全部拋之腦後的樁樁件件事情重新回到他的腦海。

發出暗號之人沒有收到回應，又傳出啾啾聲音，洛無安無法當作沒聽見，腦筋轉動，思索該如何對椋朝解釋。

椋朝自然也聽見這夜間傳來的突兀的鳥叫聲，她稍一感知，便察覺附近有人，似乎不止一人，而且同為修士。

她看了一眼洛無安，雖然他的表情藏得很好，但他微微出神的模樣瞞不過曾經與之朝夕相處的椋朝。

“去處理吧。”椋朝道。

這些年洛無安在外那麽長時間，他總會有他的經歷，有他的事要做，椋朝近三年未曾與他在一起，也沒理由限制他。

洛無安眨眨眼睛，瞥一眼椋朝，道：“師傅。”

“怎麽突然優柔寡斷起來了？”椋朝笑道。

“我……”洛無安不明白她是否知曉他的事，又或許什麽都不知道，於是道，“師傅，我處理完立即回來！”

“嗯。”椋朝頓了頓，想起什麽又道，“我和你師妹今日仍會在客棧，你完事可來尋我們。”

洛無安聽後一驚，呆楞片刻。

椋朝這樣說便是知道他夜裏曾偷偷去過客棧，他以為他躲在暗處沒有留下痕跡，可卻怎麽可能瞞得過她？

洛無安一時不知該喜該憂，喜的是師傅依然關註他，但這是否還意味著，他的意圖也被師傅看得一清二楚？

洛無安不敢直視面對，垂著頭輕點，道：“是，師傅。”說罷，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躍而去。

暗巷之中，有人悄悄探出一個頭，一道黑影落在他眼前。

那人拍了拍來人的手臂，笑道：“洛無安，那人是誰？怎的跟美人在一塊，便忘了回來？還要兄弟我來找你？”

洛無安眼神微暗，壓低嗓音道：“你再胡言亂語，我定割了你的舌頭！”

“哎喲，我怕了你行吧，趕緊回吧。”那人抖了抖肩，嬉笑道。

椋朝沒再聽見後面那人說了什麽，只聽得他將洛寧稱作洛無安。

“無安……”她默默念道。

因為三年前的事，她的徒弟對她還是有所怨恨。

椋朝回到客棧房間，泠沅仍是睡得很熟，只是將被子踢落了一角，椋朝替她重新蓋好，坐在床邊，靜靜地望著她。

兩年前，將泠沅帶回即來居的時候，她時常睡得不安穩，於是椋朝便陪在她床邊，沒想到眨眼間便是那麽長時間過去了。

這樣一想，洛寧離開她，比這般時間竟是還要更久。

洛寧跟隨椋朝修煉將達五年，這幾年中，她們一直幽居深林，與天地為伴，與山河為鄰。

洛寧既聰慧又刻苦，雖從十五歲起才正式修煉，但絲毫不落於其他修士，僅一年時間，便已掌握靈力的運用。又是兩年，已將大部分修煉法門掌握，只需指點一二，他便能舉一反三。

這是連秦第一次教導徒弟，見他用功好學，進步飛快，身為師傅，自當驕傲。

有一日，連秦在院子裏的躺椅上假寐，洛寧便在一旁練習布陣術法。

布陣術法說來容易但做起來卻有許多困難之處。其法門在於施術者心無雜念，凝神專註。布陣之前，必須在腦海中對想要布下的法陣有清晰的認知，再一鼓作氣運氣施術，否則法陣中出現破綻，極其容易被打破，反而易傷自身。

連秦教了兩日其中的關鍵，又過了半月有餘，但不知為何，這一回，洛寧卻是遲遲無法掌握。

連秦心想，或許是她期望過高，其他術法洛寧學得快，便想著他也能很快學會結陣，但人非完人，總有遇到瓶頸之時。即便是她本人，如今修煉困在三元的一步，細細數來，也有好些年了。

所以連秦並不著急，只是讓洛寧勤加練習，一時半會學不會也不礙事。

“我在周身一步範圍內布了一個存在缺口的法陣，順安，你試著破陣。”連秦道。

既然洛寧布陣不成，從破陣入手，反著來或許有效。連秦也不擔心其他，說罷便閉眼悠然躺下，等著洛寧破陣。

洛寧應了一聲，看著完全不設防的連秦，她閉著眼，眉目舒展，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，仍舊還是他初次見到她時的模樣。

他不由抿了抿唇，半會沒有出手破陣。

“順安，怎麽了？”連秦沒有睜眼，淡淡問道。

洛寧連忙移開視線，將目光聚集在法陣上，道：“師傅，您的法陣似乎沒有破綻。”

連秦笑道：“你仔細再看。”

洛寧回想她曾說過的法陣要點，再次凝神望去，忽然發現法陣的震位有所凹陷，於是嘗試施展靈力朝那處攻去。震位受到靈力的攻擊，果然出現波動，不一會整個法陣都晃動起來。

“做得不錯。”連秦道，她的手一揮，身前再次出現一個法陣，她道，“試試這個。”

洛寧依言繼續，便這樣連續破了幾個法陣後，連秦睜開眼，從躺椅中站起身，走到洛寧前，滿意地點頭。

連秦擡起手，道：“將你的靈力釋放出來，我現在開始布陣，你隨我一起。”

洛寧道：“是。”

他將自身的靈力聚集到掌心，回眸望向連秦，連秦朝他頷首，雙手擡至半空，源源不斷的靈力從她手中流出。

洛寧感受到一股溫潤的力量包裹上他釋放出的靈力，在連秦的帶動下，緩緩在空中游走，慢慢的，不需連秦的引領，他的靈力也跟隨移動。

在他的感知下，連秦的靈力時而跳躍，時而平緩，像是一只頑皮的小魚在溪水間嬉戲。每當他的靈力遇到阻礙之時，那股力量便耐心地在前方指引，等待他追趕上之後，又哧溜一下滑走，繼續布陣。

不知過去多久，洛寧感覺到額上冒出細汗，面頰開始泛紅，釋放靈力也愈發艱難，更遑論跟隨，在他快要支撐不住時，連秦停下動作，空中未完成的法陣消散，他得以喘息。

“感受如何？”連秦問道。

洛寧沈沈呼了幾口氣，道：“我有點明白了，可惜還是無法突破。”

連秦拍拍他的肩，道：“無妨，有所感悟便好。”

洛寧點點頭，但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，他並不滿意，甚至有幾分喪氣。

連秦想了想，眼前的少年不過才十幾歲，能做到這般已是實屬不易。而且自從隨她來到即來居後，便總是悶頭修煉，無甚趣味，定是悶得緊了。

她想起自身小時候，雖也是每日修煉，但總還有大半時間玩鬧。以洛寧的性情而言，不會多說苦楚，到底還是她有所疏忽，思來想去，決定讓他好好休息一陣才是。

連秦於是道：“明日我出去一趟。”

洛寧心跳一滯，不懂師傅為何忽然這樣說，沒由來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